2017年1月13日 星期五

紀錄片歷史與美學期末報告 王祖威 黃禹樵  吳東祐

紀錄片與影視史學:以Hearts & Minds探討

一、前言

影像作為一種言說方式早已歷史悠久,在人類發明攝影術之前,便有許多繪畫作為一種表達所帶來的圖像作品,在視覺文化理論的範疇中是不得不提的基礎。從平面畫到西方發展出的透視法,以及透視法與光學所帶來的攝影術的產生,更是主宰了我們的觀看經驗。以班雅明的語彙論之,「這世界的樣貌是由透視法所主宰的」。
甫逝世的John Berger在〈外貌〉一文中談論到攝影術與繪畫的差異時,他形容繪畫是種「翻譯」,畫家透過技法與自身觀點重新結構了真實,而呈現之;攝影術則是一種「引用」,自真實中以機械擷取下片段而呈現之。紀錄片的定義顯然也已深深的嵌入在這樣的想法中:「對真實的影像物件的創造性編輯」。
從整個紀錄片的發展歷史看下來之後可以發現,紀錄片發展脈絡和歷史以及社會發展的脈絡是深深扣連在一起的,不同時代以及背景之下的紀錄片很好的反映了在它們的創作背景之下的社會以及世界,不同時代的導演們以他們所想的關於「真實」的意義拍攝著紀錄片,如《北方的南努克》這樣帶有著演戲的成分的紀錄片,就現在看來,或許這樣的影片當中充滿了刻板印象以及種族歧視的味道,不過考慮到當時的種種因素,這仍是一步相當成功的紀錄片。
   
除了企圖反映真實的紀錄片之外,在不同的剪接手法以及場景選擇之下的紀錄片也會使得對於同一件事的呈現有著截然不同面向的理解,比較一下《意志的勝利》和《夜與霧》可以發現,同樣一個對於納粹德國的再現,竟然可以產生如此不同的面向以及結果,一個企圖讓人們看到得過的強盛與偉大,另一個卻讓我們看到納粹的邪惡以及殘忍,相同的是它們都取得相當成功的影響力。
   
在經歷戰爭時代的宣傳式紀錄片之後,開始出現如真實電影和直接電影的類型,兩者均是強調真實的報導,但一者是積極的介入,一者卻是積極的不介入,也就是說,真實電影採用的是參與觀察的方法來紀錄事件,而直接電影則是希望以隱形的攝影機或是牆上的蒼蠅的概念來紀錄事件,又或者是真實電影希望能挖掘隱藏的事件,直接電影則是捕抓已經發生的事件。
而且我們可以發現這樣的觀點,在實證主義主導的社會科學發展脈絡有相當多的共同點。John Berger的文章就曾提到,攝影術與實證主義、社會學在相仿的時刻出現,且在早期的想像中,都存在著某種幻見,那就是透過片段的擷取世界,可達到完整收集世界每一片段可能。而翻開社會科學關於質性的方法論教科書,也會在參與觀察法與行動研究的方法中找到類似的爭論。「牆壁上的蒼蠅」彷彿某種執著般的存在在20世紀迄今的社會科學與紀錄片的方法之中。這樣的執著面臨著許多的質問-在紀錄片的脈絡裡就是「真實電影」,而就是透過這樣的質問的過程,才衍生出今日的紀錄片的樣貌。
對於當代而言,什麼是為真實或許不再那麼重要(雖然拍攝中的倫理問題仍持續被討論著),而是紀錄片能夠喚起甚麼樣的議題討論,甚至進行某些政治動員,影像是能夠激烈化的達成這些目的。台灣方面,綠色小組所製作對於許多政治問題的反思,也開始衝擊大眾的既有認知。
而在關於當代戰爭的的脈絡中,影像紀錄更是個無可迴避的議題。Susan Sontag關於攝影的論述中,關於戰爭影像就有相當多的討論。影像作為一種論述工具,也是意識形態的某種實踐:當越戰的大量殘酷影像被傳播出,代表越戰是殘酷的,也代表在某種意識型態論述中,越戰「可以被認為是殘酷的」;相對於韓戰,或許是場更殘忍的戰爭,但因為反共作為主流的意識形態,而使得韓戰的殘忍並不會被紀錄,「這樣的觀點沒有在論述中可放置的位置」,因此不會有這樣的再現。
展現出影像的論述力量,更好的例子或許是1991年波灣戰爭。美軍在越戰時遭受了在論述上敗給了媒體影像的再現,因此在91年波灣戰爭時,徹底的管控了影像流通。透過資訊的限制發放,創造出了Baudrillard所描述的「不曾發生的戰爭」。
這些例子都展現出了影像在論述上的力量。而回到本篇的主題,紀錄片是如何討論越戰的?我們在這裡想引介一個史學上新發展的重要方法:「影視史學」,希望能夠為紀錄片的研究帶來新的面向。


  
二、加入影視史學的元素

美國史學家White曾經表示:「視覺影像和影片做為一種論述,除了單純的歷史呈現以外,也傳達了我們對歷史的見解」。史學的傳遞也開始以不同風貌示人,從過去制式化的歷史文本,到所謂「口述」歷史或當代正在被熱烈討論的影視史學,在過往中只有特定形式或建制化的歷史書寫,才有可能被認真對待,而其他的很多都被歸類為「另類」。然而當代在西方思潮的轉換下,更多的呼聲是關注在較為底層、弱勢或少被再現的民眾以及群體,學術性研究也不該只總是著墨在過去一再被研究的大現象,而更多的是中下階層的文化、概況。
       因此,視覺影像也是能夠被作為研究客體的一環;尤其再當代充滿各種媒體景觀,影象的傳散能力更甚以往。而媒體影像加入史學的觀點分析,即是要告訴接受影象的大眾(或閱聽人),如何去觀看影象並從中思考和理解。過往的歷史無論呈現在各種媒介上,如傳統的典籍或中古時期壁畫等等,皆為一種「贏家」的歷史,傳統的中國歷史也成被認為是「將相」或甚至是「士大夫」的歷史。我們所要關注的包括,一般底層民眾所流傳出來的影象(其大多為生活紀實等),和所謂經過專業、建制化媒體製作的影像文本。其一是理解不同階層以及族群,如何以自身觀點出發,去解釋這個世界;其二是以一個較主流的看法與價值觀,如何去看待較不被社會中所注意的群體。然而我們必須去注意的是,當站在一個主流位置發言時,如何去解構發言者的背景,同樣的探查其動機和對是介的某種既定印象。
       尤其在紀錄片中,本身就有一定濃厚「紀實」的色彩;紀錄片的運鏡以及拍攝方式等,常會使人有「接近真實」的想法。誠如上述,諸如意志的勝利則是經過一定的操作才呈現元首的魅力以及威信,然而沒有站在一定程度上的史觀進行檢視、比對,便很容易對紀錄片產生相對的信任,而忘卻仍要保有相當的批判性思考,包括對於片中論述的力道以及作者是否擁有特定立場等等。
      近代的史學紀錄可以說是由語言、文字和影像所涵蓋,語言則為各地口耳相傳的歷史軼事,文字則是傳統普遍被認為較為正統的論述紀載,影象為古時的藝術作品、照片或當代的影視作品等。然而,在當代的敘述方式卻更為複雜,其是跨媒介、跨平台的多媒體傳播環境,除了拋開既定印象之外,更重要的是需要小心處理這些林林總總的影象以及論述。
      周樑楷教授曾在談論影視史學中提及,無論是口述歷史、史詩或是紀錄片等都有一定虛構或不符合史實的成分在內,雖然可以某種程度上的反映出一定的社會狀況或人心,但其問題則是「虛中虛」。而許多專業史家撰寫的歷史,卻艱澀難懂也沒有反映出當時實際的社會情境,其是「實中虛」。而史家理想下追求的多是「實中實」,必須著重於歷史上的認知以及再現。
        在紀錄片Hearts&Minds中,則是要映照出人們對於越戰的既定印象,其在內容中與之對比的首先是政客。基本上在當時的美國,因為越戰戰爭的漫長,同時也有不少人再越南犧牲,美國本身也可以說是深陷越戰泥沼,不少美國人也開始對政府不信任,許多的反戰言語不斷出現;而本紀錄片最開始的則是以政客的言語作為開端,並和許多不同立場進行比對。
        相較於第一滴血或《越南大戰》等電影,此紀錄片並非只有用一般政府給予人民的片面之詞,而是利用政客一再在大眾媒體面前的承諾以及說辭,來進行比對。

三、Hearts and Minds歷史背景以及拍攝手法簡介

       “Hearts and Minds”是導演Peter Davis1974年發行的紀錄片,並且得到奧斯卡最佳紀錄片獎的殊榮,內容呈現了越戰的情況,並且交錯運用了許多的素材,包括:新聞片段、人物專訪、實際走訪越南的拍攝畫面、戰地的畫面等等,這部紀錄片運用了交叉剪接的技巧,使得各種不同觀點的畫面和聲音交錯著出現,展現出一種矛盾的樣貌,卻又能讓觀眾透過紀錄片撥放的過程中一步一步的了解真相,揭開戰爭的神秘面紗,並且看到真實的越戰是什麼樣的。
  紀錄片的一開始幫助觀眾了解越戰的背景,來自於冷戰框架下帝國之間的角力、意識形態間的鬥爭、亞洲的殖民歷史以及二戰後的民族自決和共產革命浪潮、法越戰爭的影響等,片中交叉剪接了來自不同觀點的聲音,有政客、越戰軍人、越南人民以及美國人民,其中政客被表現成一種謊言的聲音,為了能夠發動戰爭,首先要先對共產主義汙名化,並且對美國人民誇大的闡述共產主義的可怕以及負面影響,同時要跟國內人民強調美國在亞洲的利益(資源、戰略位置等等),以及圍堵共產主義失敗的可怕後果等等,透過這些宣傳或是洗腦,真的有相當多的美國人民受到影響,並且一心投入戰爭來防堵共產主義,這也很有可能來自於1950年代以來麥卡錫主義的影響,總而言之,在越戰發生前的美國的確充斥著一種對於共產主義的恐懼和厭惡情緒,這也成了美國政府在發動戰爭時的有利藉口;越戰軍人則是呈現了兩種不同的樣貌,有的人似乎代表了政府的立場,對外宣傳戰爭的正當性以及偉大,並且表現出一種勇於為國家付出的精神,甚至有一個片段是軍人到小學演講,並告訴小朋友們逃跑不去參加越戰是可恥的,然而有另一派的軍人似乎是在戰爭中看到了事實,這些人了解到的是,他們在打的是別人的戰爭,並且正在用一些高科技的方法屠殺越南的人民,然而這些戰爭的意義是什麼,他們並不知道;越南人民代表的是真相以及越戰的殘酷,流離失所、失親都是真實上演的,而遠在美國的人們並不知道這些,同時他們代表的也是一種堅毅的精神,為了越南的努力奮鬥著不放棄;美國的人民則是分為了擁戰派和反戰派,某方面也顯現出了政府宣傳和媒體報導之間的對立。16010526_1475516812466052_788701137_o.jpg
       片中可以看出美國政府的自大,以及野心勃勃的帝國主義,還有自詡為世界警察的驕傲,甚至認為防堵共產主義這件事是他們必須承擔的責任,因為沒有別的國家能做到了,片中訪問到的學者就認為,這是一種「包覆在理想主義下的帝國主義」,而美國政府就因著這樣的帝國主義對越南發動了侵略,儘管對於越南人民來說,這場戰爭根本不是像美國政府宣稱的那樣,只是為了共產主義的推行,而是為了越南的獨立,對於越南的人民來說,從12世紀以來和中國的對抗,到實際上打了百年的法越戰爭,再到越戰,都是越南人爭取獨立的革命過程,而導演也在影片中告訴我們,這和美國的獨立戰爭並無二致,但美國政府卻對越南發動了侵略,企圖要將「美國的自由」強加給越南,要他們接受美式的民主和資本主義,殊不知這樣受惠的永遠只有少部分人,這可以從對當地大商人的訪問中看到,接受資本主義之後真正得利的永遠會是那些掌控了資本、土地的人。
       而從參戰的軍人口中說出的話,更可以顯示出美國政府當時的態度,其中對於轟炸機飛行員的訪問相當的有意思,他提到,當他們飛在那樣高的高度時,任何的爆炸對於他們都是無感的,飛行員的責任只是把飛機開過去,然後讓電腦去投彈,這反映出了一種「上帝視角」的感覺,也很像美國政府的態度,認為他們可以在遙遠的北美掌控越南人民的命運,並且挾帶著優勢的武力來威逼越南就範,但是這樣的上帝視角使得他們忽略了人命的犧牲以及戰爭的殘酷,導演在這段訪問後交叉的補進了對於村民的訪問,包括一位家園被轟炸的支離破碎的農民、因為誤擊導致姐姐喪生的婦人,他們在訪問中的無奈以及長長的無語畫面,顯示出了戰爭的可怕,以及美國的高傲給越南帶來的傷害,自以為精確的投彈,事實上是有許多無辜的人們遭受了生命財產的損失,並且也使得許多參戰的軍人在戰場上表現出一種恃強凌弱的態度,片中在西貢的美國大兵們地位高上,買春嫖妓、橫行街頭的畫面就是帝國主義壓迫越南的完美展現。456481548.jpg
       隨著紀錄片的進行,導演一步步的帶領我們看到越戰的真相,影片的剪接是富有深意的,對於退伍軍的人採訪畫面,從原本的聚焦頭部,慢慢的往下然後照到全身之後,會發現很多人原來都受盡了戰爭的傷害,那些當初因為受到教育中反共產主義思想的洗腦而滿腔熱血投入戰爭的年輕人們,在經歷了戰爭的殘酷之後的沉痛反思,還有那些因為越戰失去孩子的父母親,都顯示出了這是一場不該發生的戰爭,透過剪接進反戰遊行的畫面,也顯示出美國人民開始了解到越戰的錯誤,並且希望戰爭能停止,不要再打這種別人的戰爭。紀錄片最後的越戰勝利遊行,更是一種十足的諷刺,實際上這場戰爭根本沒有勝利者,遊行旁邊為了退伍軍人權益抗議的人們更反映出了美國其實是輸得一蹋糊塗的,蒙受巨大損失卻什麼都沒有得到,片中曾提到胡志民其實一開始是對美國釋出善意,希望同樣經歷過獨立戰爭的美國能夠幫助他們,但是寫出的信沒有回音,換來的卻是侵略和轟炸,美國人在帝國主義和資本主義下似乎已經忘了他們建國的初衷,就像紀錄片中用到的一個片段,是關於美國獨立歷戰爭的戲劇演出,其中的旁白說出了當初美國建國時的理想,和越戰時政府的發言相比之下,真的是相當的諷刺,也或許是導演給觀眾的一種提醒吧!16106667_1475513179133082_723605055_o.jpg
       這邊有另一個我們應該注意到的觀點是,導演似乎沒有將北越人士或是共產人士的觀點放入紀錄片中,或許是因為他想強調的是這場戰爭的無意義,也有可能是因為他想強調的重點在於戰爭對雙方帶來的傷害,總之共產主義在這部影片中的重要性似乎被忽略的,畢竟越南人民參戰的原因,我想除了被徵召以及守衛家園以外,共產主義對於人們的的思想灌輸能力也應該是不可忽視的一環,影片中將越南人奮戰的原因都歸於渴望自由的革命,或許不是太客觀的觀點。

四、結語

然而其中更被為忽略的是,越南本身自己獨立建國以及民族主義的建構過程。經過上個殖民者法國的統治,越南也想脫離並且光復主權。受到中國革命的影響,胡志明在1925年成立了「越南革命同志會」,並且同時也是越南的第一個馬克思主義組織。其獨立宣言也是參考並採用美國和法國當初的宣言,深為一被殖民者同樣也需挪用殖民者的概念作為抵抗。其中「天賦人權」和人類應享有「自由和平」等權利,但諷刺的却是他們要用同樣的概念去對抗殖民者在他們土地上的所作所為,例如「監獄比學校還多」或甚至是「無情殺害我們的子民」等(紀舜傑,2014)
越南原本在國際地位上本屬弱勢,法國後又有日本的來襲,也更遑論一直以來都有中國這樣的強權為鄰。其民族主義來自於各個強權,這些「他者」都是構成他們民族主義的來源。同時美國一直都是處在西方強權如法國般的角色,並且大部分在討論越南問題是,多都在討論是否再越南的戰略問題出錯,是否有更好的政治決定等等。但這些都不是越南人民所想要或需要關心的,只是為什麼總有人入侵,無法過上安穩的生活。
回到本篇一開始提到的影像的論述力量,以意識形態論述的角度來討論關於戰爭的論述,我想,即使雙方喊出來的是「自由」還是「共產」,或許已並無二致,重要的是人們在社會中是如何的被社會、被意識形態所驅動,被引導進戰爭及仇恨的迴圈之中,這是我們更該關注的。如同鄂蘭在〈極權主義的起源〉一書中所描述出希特勒與史達林如何透過宣傳與組織,以及一些群眾心理的掌握,將整個國家、乃至於整個世界帶入戰爭之中,這是非常值得討論的議題。

以台灣的角度,我們在經濟、政治與文化上在一定程度上都受美國影響,以至於我們至今還不認識世界、不認識美國。我們的社會無法識別出中東的災厄來自於戰後世界史上美國的操弄,也無法認清自身在世界意識形態霸權論述中的位置。而我想這也是當代的史學與紀錄片研究所必須要關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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